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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西北偏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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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西北偏北》(上)

地上铺的强光像融化的水银,明晃晃地直刺眼,地表温度高得足够几分钟把生鸡蛋煮熟。「请记住邮箱:ltxsba @ 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酷热的空气重重地粘滞在皮肤上,尽管热到仿佛要开始自燃的程度,他也不得不用厚厚的羊毛毯裹住头部,防止脸颊被晒伤。

这里是贺泽绵长的边境线中最荒凉的地区之一,开裂的硬结大地千年不变地呈现死绝之色,少数原住民依靠种植耐旱的榨糖作物生活,淡水还要靠政府固定接济。几个小时前的激烈战斗使得这群可怜的瓦隶族人躲进了夯土的矮房里,直到贺泽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打扫起残局,他们才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俊流留意着脚下被破坏的带刺铁丝,绕过新挖不久的战壕和布满弹孔的沙垒,走到一处有屋檐遮挡的地方,才总算把肩膀上沉重的背包卸了下来,掏出已经被烤热的水壶喝了一口。

直到现在才发觉,站在自家宅邸最高处的天台上,便能望见远处夕照下波光粼粼的日没川,闻到那丰沛河水飘来的湿气,是何等惬意。

而这里满眼乌烟瘴气的浮沙,水一喝下去,汗水便湿了后背,甚至把皮肤刺激得发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把自己缠裹得窒息的热风,尽量在毒辣到极点的日晒下保持平常心。

看着不远处的士兵们把枪靠在铁丝网上,光着的上身在烈日下闪烁着不停往下滑落的汗水,正在卖力地清理着敌军尸身上有用的东西,他便把冲到嘴边的牢骚乖乖咽了回去。早就信誓旦旦过,不会惧怕战场上的任何恶劣条件,此刻又怎么好意思成为需要特殊照顾的软肋。

过了一会,身边响起踏着沙石地靠近的脚步声,待到来人的阴影落到自己的手边时,俊流抬起头,看着这位总指挥官脸上被晒得不均匀的赤色皮肤。

隆非用抓在手里的军帽徒劳地扇着风,解开的领口上有苍白的盐渍──是大量的汗水被蒸发后留下的,他随后低头接上少年在长时间奔波后颓丧的眼,对方那晒焉的模样十分可怜,“再忍耐一下,呆会我找他们的头儿交涉交涉,给你挪间通风的屋子,睡一觉。”

“能行吗?”俊流的情绪似乎比他想象得沉稳,只微微转过头,眯起眼睛透过眩目的阳光,望着远远站在破烂的房门前的居民,他们被头巾遮了一半的脸上,没有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像圈有领地的野兽般严肃而紧张,“我们似乎不受欢迎啊。”

“怎么不行,瓦隶自治区的人虽然闭塞,但和政府的关系还算平和,他们很朴实,看见带枪的人就怕,好搞定得很。”

什么样的事情到了隆非脑子里,就变得出简单明了,他并没有对军队和当地百姓的磨合问题表露太多顾虑,却更愿意多注意一下俊流的健康问题,毕竟若出了什么差池,不是一张光荣阵亡的通知书就能了事的。

“倒是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光喝水会越来越疲倦的。等傍晚进了前面更大的镇子,我看能不能买到他们圈养的羊和牛什么的,杀几只来补补元气。”

隆非能够体谅,连续几天三餐只有面包,肉干和带着明矾味道的白水,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无法忍受的。新鲜肉类和蔬菜在炎热的季节还无法保证长途运输和大规模供应,尤其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士兵们通常只能配给到足够维持体力的脂肪和蛋白质制品,而另一部分来源主要依靠当地的居民自愿提供,军队以一般市价付给报酬,但是在这个贫穷又脱离主流政策的地区,很少有人愿意配合。

“想得美,牲畜是当地人全部的家当,你想挑起事端吗?”俊流轻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显露出养尊处优的派头,并没有对他的提议表现多大的兴趣,尽管食物的匮乏已经比气候还要让他懊丧。

2

傍晚的行军目的地是十多公里外的小镇莫巴哈,下午的遭遇战结束后部队在村子里歇息了几个小时,因此在路上推进得很顺利,没有人掉队。莫巴哈镇在坎瑟戈壁地区少有的绿洲上,已经算得上比较大的人类聚居区,设施相对完善,有专门的医院和市场。在那里进行正式的休整后,两个满编制师的兵力会踏上前往终点站的最后一段路程,一气呵成到达骆驼谷,增援已经死伤过半的第十五师与如狼似虎的悖都军争夺失去的军事要塞。

周围的温度下降得很快,原本如烧红的铁砂般灼人的地面上,阳光的能量就像流入沙子里的水,很快消逝了,凉气逐渐从两腿裤管中往上窜,温度却像跳水般从白昼的五十多度直降到零度左右。

俊流裹紧了身上厚厚的羊毛毯,终于凉快下去的环境要让行军的过程好受一点,但温差过大,最难过的是睡在单薄的帐篷里度过寒夜。他想着,今天不知道有无机会在镇上的土胚房里借宿,可能的话,也该清洁一下几个星期没洗澡的自己了。

很快,带着幽暗灯火的前方,逐渐有零星的住房出现,大规模部队的脚步声惊动了鲜少接待外来人的民族,他们全部从房里走出来,目送着这些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

俊流走在一营轻步兵的尾巴上,与那些把视线牢牢指向前方的士兵不同,他好地打量着一旁远远站立的瓦隶族人,扫过他们在即将入夜的昏暗背景下寒星般的双目。这些粗糙拙朴的人们在这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荒原繁衍,他有些无法置信这些苦涩的境遇几百年来都存在于自己的国土上,在文明的弃地,历史的夹缝中。

一个围着旧斗篷的小男孩就在这延绵不绝的群像中突然进入他的眼帘,他对上了俊流四处游移的目光,竟然使他无法再移开注意力。两人对视了片刻,孩子便战战兢兢朝他走过来,沾满泥巴的手上像刚刚挖过什么东西。

“你……有吃的吗?”男孩用生硬的贺泽语试探着,并不靠得更近,以免遭到驱赶后能立刻跑开。

俊流站住了,下意识一摸身上,除了圆鼓鼓的水壶,什么干粮都没有,他于是叹了口气,“抱歉,我没有。”

“侵略的军队……前几天拿走了家里的两只鸡和全部粮食,现在我们没什么可吃的,”男孩径自说了下去,侧身指了指不远处坐在门槛上的一个妇女,她用肮脏的布裹着身体,腹部高高隆起,有一群指甲大的苍蝇围绕着她打转,不时停在他发臭的身体上,“那是我妈妈,她快要生了,没有吃的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隆非被突然跑过来的少年打搅的时候,他正在与并排走在身边的参谋长商量事情。俊流朝着他们行了标准的军礼,随即说道,“长官,我能要一些干粮吗?”

“现在?你饿了吗?”尽管行军途中不允许进食,男人仍然耐心地问。

“不是,”俊流指了下远远望着他们的男孩,平静地说,“那个孩子家里太可怜了,能不能分点食物给他们?”

隆非先前还轻松的态立即有些收紧,他望着少年的脸面无表情,“这可不行。军饷是定额分配的,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接济他们,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那个状况,你要施舍多少食物才够?”

“这样吧,我问问副指挥官还有没有多余的。01bz.cc”看见俊流紧闭嘴唇不说话的样子,心软的参谋立刻想上来解个围,他以为上司是因为自己的在场而不好松口,连忙识趣地退让了一步,“殿下,跟我来好吗……”

“上校,别乱开后门,这是违反规矩的。”隆非挡住他,口气反而更加强硬了几分,“不行就是不行,一但我们开始分发食物给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上来纠缠,简直乱套。”

俊流握紧拳头,心头升起一股反感。这个在他耳边说过无数露骨情话的男人,此刻摆起架子来倒是有模有样。但碍于他作为总指挥官,这样严谨的行事并没有不妥,俊流只好耐着性子争辩,“只是偷偷给他,不会让其他人看见的。”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上官俊流。”隆非的态度没有暧昧不清,眼冷冷的,连最后不一点面子都不给,“别坏了纪律,你和我都没有权力私自处置军粮,我们又不是难民署的人……”

“把我的那份给他们,总可以吧?”俊流抢了他的白,带着被激起的挑衅心态较上了劲,“今天的晚饭和明天一整天的,我自己的那份食物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听到这句话,隆非愣了一下,板了好久的脸反而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那好啊。”

在俊流拿到食物转身离开后,旁观着整个过程的参谋长忍不住叹了口气,先且不论他特殊身份中的利害关系,军队应该多照顾点这个义务来情报营帮忙的孩子,从这点出发他觉得隆非实在过于苛刻了,“何必呢,将军,殿下也是好意,我们到镇上多少能获得一点补给。”

“别管他。”隆非却还是不屑一顾地笑着,望着少年跑去的背影,嘴里喃喃地重复一句,“别管他。”

俊流把几个面包和一袋肉干小心塞到男孩宽大的衣服下,看了一眼他坐在远处的目光呆滞的母亲。想来这个荒漠里的孩子很少得到过被家庭呵护的温情,他于是冲他尽量笑得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睁着铃铛般大的眼睛呆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感激,也看不出得到食物的喜悦,他们的正常表情似乎被这同样乏味的景色同化了。

俊流觉得也许对方听不懂他的问题,便不再说什么,拍了拍他发育不良的瘦弱肩膀,便站起来加快几步回到了队伍中。

3

上万人的庞大队伍,却转移得迅速而不动声色,以至于整个聚居区从他们进入开始都保持着缄默。各营清点过人数后,士兵被安置在镇外过夜,只有少部分将领和伤者借宿在当地人的房屋中。

莫巴哈的夜晚不时响起苍凉的犬吠声,身上的被子虽然厚实,但是却因为老旧而又硬又重,无法很好地保暖。被另一个人捂热的身体正在慢慢冷却,俊流蜷起腿,好让怀中的温度慢些流失。十多分钟前隆非还躺在身边,在晚间临时安排的短会之前还硬挤出时间与他撕磨。

每次做爱俊流都觉得像要死掉,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对方那难以承受的激情。他们一路保持着距离的过程像被阻滞的水,奔涌的渴望不但无法被沙砾吸去,还会突然爆发。那时的隆非就像澎湃的江河,带着两岸的风尘和泥沙,不深邃也不清澈,只是拥有卷走身边一切的能量。

“走不动我可以背你,饿你只有自己忍着,军队里的话说出来就要得兑现。”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俊流咬着手指的关节,忿忿地想着。明知道少年空腹跋涉了数十公里,体力已经不支,却还是粗鲁地侵入,毫不客气地掠夺。

还根本没能熬到明天,俊流就饿得难受,肚子哀怨地直叫唤着,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听到这尴尬声音的男人笑了出来,故意说到,“想吃东西也可以,用你的嘴好好服侍我的话,我的晚饭就让给你。”

“别觉得不值。在这里的旱季,一个年轻奴隶通常只能换到十公斤带壳的糙米,更别提肉类和蔬菜,我赏你一顿饭,你就算和我上十次床也应该。”

为什么自己出于好心还会受到惩罚,这家伙明明是在犯罪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俊流无法想象,这个粗俗的男人就是曾经和清高的上官家交往甚密,甚至可以和父亲成为朋友的人。就连自己也被他所吸引,义无反顾地跟随他征战。隆非就像是一个看上去浅显的迷,一旦有人想要拨开表面那层漫不经心的微风,便会碰壁在之后坚固的防线上。

睡意很快淹没过来,俊流翻了个身,带着隐秘处已经凉去的痛觉,正准备放松下来的时候,窗户玻璃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像被小石子敲击着,零碎的节奏逐渐密集起来。

他不得不拖过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爬下床开了灯,将头探到窗前朝外面望了望,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视线被浓厚的黑暗截断,他没能发现任何蹊跷。

接着他收紧衣领,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趋光的昆虫在昏暗的门灯下飞舞,站在角落里的瘦小身影只被勾勒出一线淡淡的轮廓,俊流疑惑地望着那个黑影,直到对方小心地上前一步,在他面前露出整个脸庞。

“是你……?”他认出了这个几个小时之前,在路上向他讨要过食物的男孩。在低矮屋檐下的角落中,墙上的栅栏在他的小脸上落下诡异的花纹,那双如猫一般的两只眼睛紧盯着他。

俊流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绕过外面站岗的士兵跑进来的,他踩着地上干枯得发出脆响的植物残骸靠过去。却没想到下一秒钟,男孩猛地冲了过来,将他狠狠推得倒退了几步。

“我妈妈吃了你给的东西……就一直上吐下泻志不清,现在已经快不行了!”他失控地嚷着,死死抓住俊流的衣角拉扯,“之前她都一直好好的,你……你这个坏蛋!”

“你说什么?”俊流大吃一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可能,我们每天都吃同样的东西,不可能有问题!”

男孩低下头,开始痛苦地抽泣起来,手却紧拉着他的衣服不放,“你不信去看看啊……妈妈一直在昏迷,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死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俊流疑惑地锁紧了眉头。食物是他亲眼看着隆非从车上的箱子里取出来的,转身便接了过来。运送军粮的箱子经过特殊的密封,一路也有专门的人员看守,任何环节都不太可能被动手脚。反而是在这个缺少最基本的卫生常识和医疗手段的荒原,也许是流行的瘟疫出现了什么急性的症状,而脆弱的孕期妇女,更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别慌,她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症状?你有看到指甲和嘴唇变色吗?”

“不知道……我没有注意……!”他摇着头,用骨瘦如柴的手指用力晃动着俊流的身体,“求你帮帮我!”

尽管不认为是食物的问题,面对这个无助又不依不饶的孩子,俊流还是试图平抚他的情绪,握住他的手说,“我现在就跟你去看看,如果确实很严重,我会请军医帮忙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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