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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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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批斗会上,刘辉躲开马向前,马向前咋呼一通跳下台,蹲在门洞里的刘志没看到好戏,心里很空落。

谷长汉也到门洞里乘凉,刘志不愿面对那张似笑非笑的大圆脸,离开队院独自一人出了村。靠青年林的甸子上,有他家的小开荒地,地里种了甜瓜,估计有些瓜该成熟。

村前的马大坑里积满了水,刘志想洗个凉快澡,看见坑边有十头老母猪。

老母猪往水边的草里拱,寻找土中的食物。水边和了烂泥,还有母猪在泥水中打滚,把水搅混。

刘志打消了洗澡的念头,仍然往前走,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心里很烦乱,看什么都不顺眼,小道边开着紫色的小花,刘志时不时地用脚踢它们。

一个人从后面追上来,刘志停下脚步回头看,后面的人向他招手。

追上来的人是辛新,见刘志继续往前走,她着了急,在后面喊:“刘志,你等等我。”

刘志等辛新。

一年来,辛新改变了很多,不但是心理上的成熟,生理上也凸显出女性的魅力。

在辛新眼中,刘志抹去了瘦削的学生模样,是一名健壮十足的农民。出乎她的意料,在刘志从学生往农民转换的过程中,不但没有土得掉渣,而是变得英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凝聚一团豪气。也许在旁人看来,豪气中蕴藏种种杀机,而辛新看不到,她觉得英俊的男人都很善良。刘志的眼睛在毕业前是灰暗的,眼一片迷茫。一年来的风雨磨练,他的眼睛变得明亮,明亮得看透整个世界。但明眼人会察觉到,这样的明亮是片面的,而且已经扭变,就像大海的蔚蓝并不是水的本色。可在辛新看来,刘志的眼睛很迷人,一对黑眸移动,把她撩拨得心潮荡漾。

两人并排走,既亲切又非常陌生。刘志的脚踩到路边的青草里,和她保持距离。辛新走在路中间,看到刘志躲她,心里暗笑,优越感完全掩饰住少女的羞怯,她先开了口:“一年多不见,没把老同学忘掉吧!”

刘志点头:“嗯。”

见刘志不够热情,辛新用话敲打他:“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做出很多成绩吧!”

“嗯。”

辛新看刘志,刘志别过脸,他不敢接触辛新的目光。辛新改用表扬的方式打破尴尬:“你在农村,经风雨,见世面,脸被晒黑,身体比以前强壮,是一个标准的社会主义新农民。”

“嗯。”

辛新故意往刘志身边靠,表现出女性的温柔:“这一年过得顺心吗?”

刘志瞅一眼辛新,仍然没啥好说的话,只是说:“天气太热,你回到村里找个凉快的地方吧!”

“太阳给的热量应该是均等的,你咋不怕热?我是学生,你是农民,虽然地位不同,身体条件也不同,但农民能承受的,我也能承受,你不怕热,我也不怕热。”

辛新带有玩笑的话,却给刘志很大刺激,一种愤世不平和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辛新,换任何人都会激起他的愤怒。刘志不能对辛新发火,因为辛新对他的恩情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一个被整个社会歧视的人,复仇情绪必然强烈,相对来说,任何一点儿好处,一点儿亲情,都会让他终生难忘。复仇和报恩并存,也是灵魂被扭曲的显现,往往使人走向极端,夺到利剑刺向仇人的时候往往会伤及亲人。刘志怀着对辛新报恩的思想,辛新怎样对他,他都不会反驳,也不会产生敌视心理。因此,辛新永远也看不到刘志的消沉,也就不可能看到刘志的斜眼。

刘志瞅着辛新笑,这种笑发自内心,虽然面部僵板,但辛新看到的是纯朴而友善。

突然,刘志跳进草丛里,回头说一声:“你在这等着,我立刻就回来。”

刘志消失在树丛中,辛新有些怕,站在道中往回看。成片的柳树阻隔了她的视线,树丛里发出“扑扑拉拉”的声音,像是狼或者狐狸追捕猎物,草丛忽起忽伏,虫子的鸣叫忽高忽低,脚边有动静,辛新怕爬出蛇。

但辛新的心里还有底,她相信刘志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荒甸子上。她不知道刘志钻进树丛去干啥,却知道刘志不会去得很久。

刘志从树丛中钻出来,帽子里装着成熟的甜瓜,人没到,甜香飘到辛新的鼻子里。他的脚有些瘸,辛新没在意,以为他在草棵里崴一下,或者故意装成这个样子。

刘志把帽子捧到辛新面前,里面有小白瓜,花十道,还有又甜又解渴的羊角蜜。辛新装做严肃,拉下脸说:“这样的瓜我不吃,你把它送回地里。”

刘志感到惊疑,问一声:“为什么?”

“瓜是集体财产,不能偷。”

刘志看她一眼,

辛新说:“虽然说偷瓜偷果不算贼,抓住挨顿王八捶,那是过去的话。现在来说,叫做盗窃集体财产,如果上纲上线,就叫破坏社会主义。只有四类分子、阶级异己分子、三反分子、牛鬼蛇和黑五类才干这种事。

依刘志的脾气,会立刻把这些瓜收回家,别说吃瓜,连瓜香也不会让她闻。可刘志面对的辛新,是他从心里敬重的人。

刘志说出实情:“柳丛里边有一块地,是我家的小开荒,我哥哥留出一小部分种了甜瓜,侍弄得好,结了很多。怕别**坏,让刘喜常来照看,刘喜在队里看热闹,没心思来这里。这些都是头喷儿瓜,最香甜。”

他磕开一个小白瓜,递给辛新,辛新咬一口,说了句:“真甜。”然后问刘志:“你的脚咋地了?”

“没什么,没什么,被树茬子绊一下,不碍事。”

辛新提议:“咱俩找个树阴处凉快一下。”

两人往前走,来到大柳树下。

说是大柳树,那只是过去的称呼,这个称呼和葱郁的小柳树明显不符,只有腐朽的树桩和露出地面的树根还能印证大柳树的沧桑。如今,新生的小柳树有大碗口粗,柳树旁边长着一棵小榆树,受它欺负,小榆树偏向一边歪着长,被村里人称做歪脖树。贾半仙说小榆树不吉祥,又不敢公开宣传迷信,只命令孙二牛和有望不许再去乱坟岗子。

刘志把辛新领到柳树下,辛新不愿呆,她看到淹死鬼的孤坟,心里瘆得慌。

两人来到河堤上。

河堤的窝棚住着护堤人,他们常在堤上寻护,辛新觉得堤上太显眼,还容易引起猜疑,便提出和刘志到河边坐坐,理由是河边凉爽。

近年来,小南河水不如以前清澈,鱼虾也见少,但在河滩地干活的社员,渴急了仍然用手捧水喝。

河滩上分布大小不均的柳树,树间是齐腰深的荒草,一棵较大的垂柳下,有块秃地儿,青草长得矮,被踩平,好象常有人在这休息。现在是后晌,不会有人过河,辛新不必担心旁人的打扰。柳树的枝条垂得很低,像娇弱女人长长的秀发,树根护着岸,顽强地承受河水的冲刷。

刘志用镰刀割断柳条,拧下皮做个柳笛,用双手握着吹,音符单调却很悠扬,低沉伤感。辛新好地说:“看不出你刘志还有这两下子,吹得不错,把歌词说给我听听。”

刘志说:“随便吹吹,哪有啥歌词?”

“也得有个内容吧!”

“是有点儿内容,念出来你别笑话,也别往政治上拉。”

辛新笑了笑说:“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每个事都要涉及政治。但今天例外,你说吧,不会给你扣帽子。”

刘志说出歌词:

“河边柳,垂着头,

轻摇轻摆显温柔。

微风帮你来梳理,

清水映得你含羞。

一双黄莺喜鸣唱,

晨露映碎多少忧?

河边柳,垂着头,

自怜自爱更温柔。

蜻蜓飞过你微笑,

狂风突起浊水流。

洪水袭来身淹没,

留下无限痛与仇。”

辛新说:“资产阶级情调。”

刘志说:“你改一改。”

辛新摇着垂下的枝条说:“我这个人,只会挑毛病,让我修改,还真的不行。我也喜欢垂柳,垂柳摇动腰身,很像痴情的少女,娴静,温和。它不该长在河边,不该泡在污水里,有一天经不住冲刷,就会跌到河里。”辛新注目河水,她的影子倒映,轻浪中,突然感到自己被淹没,惊恐地往后退,扑到刘志怀里。

刘志认为辛新晕水,告诉她不要怕。但是,他看到被河水拉扯变形的双影,心中出现少有的恐惧和沉痛。

辛新让刘志坐在她身边,说出此行的目的:“我要写一篇关于农村文革运动的调查报告,你们刘屯是文革试点,有大量的工作经验。已经调查了几位,今天想从你这调查到最有价值的材料。”

刘志问:“你以前偏重数理化,几乎不问政治,怎么热衷搞调查呢?”

辛新说:“无产阶级起来革命,推动时代变革,人在变,意识形态也在变。每个青年都应该认识到,不问政治就站不稳革命立场,会混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条路线,有了知识,也是臭老九,也会被历史淘汰!”辛新从兜里拿出纸和笔,对刘志说:“把你经过的事都说出来,不必担心说错话被人检举,咱俩是老同学,可以保留一些私心杂念,我只捡对革命有利的东西记。”

从短短的接触中,刘志看出辛新变了一个人,但他相信辛新的良知不会泯灭。在刘志心中,辛新的善良是永恒的,他认为和辛新说话,不必瞒着藏着,应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刘志说:“辛新,你应该记住于老师教导我们的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辛新微笑着说:“刘志,你错了,思想跟不上革命形势。如今,全国都批判这句话,用句时髦的说法,已经批得体无完肤。学会数理化是学而优则仕在新形势下的变种,在某种程度上,欺骗和麻痹广大人民群众,让一些学生演变成地主资产阶级的接班人。”

刘志不想和辛新辩论这些既深奥又带有学术性的政治问题,只是说:“于老师是个正直的人,他对学生倾注了所有精力,特别是对你这样有前途的学生,他更是倍加呵护。你考上高中,是他的骄傲。你刚才的话让他听见,会伤透他的心。”

辛新也尊敬于老师,没忘于老师为她付出的心血。但是,这位用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武装了头脑的年轻人,完全有能力分清和处理个人感情和革命事业两者之间的关系,于老师被批斗,她觉得是阶级斗争的必然结果。

得知于老师失踪的消息后,辛新也曾痛哭流涕。她的哭发自内心,因此要背着所有人。她真心希望于老师活在世上,并祝愿于老师活得健康快乐,但是她只能把祝福压在心底。她对战友们说:“对于老师的批斗是正确的,及时的,而且很有成效。于老师应该端正态度,改造思想,认真接受批评和批判,和红卫兵一起,把文化大革命引向深入。”

在刘志面前,辛新表达的是真实想法:“从个人角度说,于老师是好人,他对工作负责,对学生负责,我们不能忘记他。但他的教学思想,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错误,如果不加以批判,会把学生引入歧途。最重要一点,他不该选择自杀这条路。被批判,被游街的老师成千上万,为什么别人能正确对待,他选择自绝于人民!”

刘志沉着脸问:“你凭什么说于老师自绝于人民?”

看到刘志脸色不好,辛新想选择轻松的话题,从于老师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做不到,还没开口,两行泪落了下来:“说于老师自绝于人民是重了些,我不希望他真的离开我们,但事实上,他真的走了,去了他不该去的地方。”

辛新的泪水,洗清了刘志对她的误解,刘志掰开甜瓜让她吃,也许甜瓜能给善良一些安慰。

小南河水轻轻地拍打河岸,声音悦耳。鲜瓜甜香,沁人肺腑。刘志想告诉辛新,说于老师没有自杀,并且就在他家藏着,但他多个心眼儿,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他在心里嘀咕:“辛新满脑子激进思想,讲的都是空洞的大道理,做出的事不可思议。这种人常用忠诚权势来抨击封建**,会因为极端的个人利益而摧毁公众利益和他人利益,利用大公无私来掩饰头脑中的自我,会用所谓的阶级感情来扼杀曾经有过的师生情谊。在这个时候走漏风声,就等于把于老师置于死地。”

于老师藏在刘强家里,村里不是没有人知道。这些纯朴的农民,对某些斗争认识模糊,却能分辨出好人和坏人,觉得坑害一个无辜的教书先生是伤天害理!甚至有人认为,如果于老师不是好人,刘强不会豁出性命去保护他。

这几天,传出红卫兵宣传队要撤走的消息,于老师也产生回泡子沿老家的念头。刘强也听说,被批斗的罗老师一行人有了人身自由,虽然不能再给学生上课,可以在老家呆着,只要认真反省罪行,不乱说乱动,听从红卫兵调遣,随时被拉出来陪绑和游街,一般情况下,能保证不被剥夺生命。革命派发扬无产阶级人道主义精,实行给出路的宽大政策,不给开工资,但是给基本生活费,口粮也不扣。在这样较宽松的社会背景下,于老师想回家,刘强也点了头,只等红卫兵一走,就把他送回去。

刘强对泡子沿有所了解,那里不是文革试点儿,搞运动也是水过地皮湿,没有刘屯这样深入。泡子沿的人都很实在,小村的乡亲们不会难为于老师,更不至于把他交给满天红和段名辉。何况这两个人都急着去串联,整个新曙光公社会相对稳定一段时间,于老师的生命安全也相对有了保障。

刘志对辛新说:“你不用担心于老师,我敢说他还活着,至于他在哪,我也不清楚。”刘志见辛新擦去泪,情绪也放松一些,又觉得不应该对她撒谎,加上一句:“就是知道也不能对你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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