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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问拳之前便险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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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澈今天一身细碎伤痕,在酒铺里喝着酒,怔怔出。

陈三秋也好不到哪里去,受伤不少。

说好的五人合力,在宁府演武场的芥子小天地当中,围杀剑仙纳兰夜行。

结果除了陈平安,陈三秋、晏琢、董画符,加上最拖后腿的范大澈,就没一个有好下场,伤多伤少而已。

晏胖子回家继续练剑,董黑炭又不知道去哪儿瞎晃荡,然后吃吃喝喝,买这买那,反正所有的账都算在陈三秋和晏琢头上。

范大澈说道:“三秋,我突然有些害怕成为金丹境剑修了。破了金丹境,就不会有剑师扈从。”

陈三秋笑道:“那我比你好些,投胎好,姓氏大,家里有钱有人,哪怕破了金丹境,还是有家族剑师帮着护阵。开心,真开心,我先喝一个。”

陈三秋果然自己举碗喝了一口酒。陈三秋如今也发现了,与范大澈这种心细如发的朋友,言语不如直截了当些,不用太过刻意照顾对方的心情。

范大澈跟着笑起来,道:“陈平安答应下次大战打起来,我就跟随你们一起离开城头,那么他陈平安就是我的剑师嘛。”

这么多次的演武练剑,范大澈就算再傻,也看出了陈平安的一些用意,除了帮着范大澈砥砺境界,还要让所有人娴熟配合,争取在下一场厮杀当中,人人活下来,同时尽可能杀妖更多。

陈三秋举起酒碗,跟范大澈的碗碰了一下,道:“那你范大澈了不起,有这待遇,能让陈平安当扈从。”

范大澈又倒了一碗酒,抹了一把嘴,得意道:“这么一想,就又愿意当金丹境剑修了。”

范大澈压低嗓音道:“陈平安如今竟然是五境修士了,又是刚好在咱们剑气长城破的境,为何他自己不来酒铺嚷嚷?”

陈三秋笑道:“估计是不太好意思宣扬吧,毕竟尚未跻身洞府境。”

范大澈摇头道:“他有啥不好意思的。”

先前一起在酒铺喝酒,陈平安站起身向所有客人敬酒,语重心长讲了一番言语:“诸位剑仙啊,你们怎么还不破境?别跟我客气啊,这有啥好客气的,喝着咱们剑气长城最便宜的酒水,吃着最好吃的阳春面和不收钱的酱菜,却迟迟不破境,这就是蹲茅坑不拉屎啊,你们对得起我铺子的酒水吗?对得起酒铺楹联和横批吗?你们再不争气点,以后光棍来此喝酒,一律加钱!”

当时所有酒客都给说蒙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好像较真到最后,例如推敲那句“蹲茅坑不拉屎”,还是自己吃亏。

其实这些还好,最让人跳脚骂娘的,还是押注董画符主动掏钱这件事,大小赌棍们,几乎就没人赢钱。一开始大家还挺乐呵,反正二掌柜跟那晏家小胖子都跟着赔钱极多,后来唯一在明面上赢了钱的庞元济,来酒铺这边笑眯眯喝酒,于是就有人开始逐渐回过味来了。加上那个坐庄的元婴境老贼,可不就是先前莫名其妙写出了一首诗词的王八蛋。

狗日的,好熟悉的路数!

所以今天陈平安就没跟着陈三秋和范大澈去铺子喝酒,而是去了一趟剑气长城的城头。

去的路上,分账后还挣了好几枚谷雨钱的陈平安,打算下一次坐庄之人,得换人了,例如剑仙陶文,就瞧着比较憨厚。

在城头,陈平安没有直接驾驭符舟落在师兄身边,而是多走了百余里路程。

其间遇到一群下五境的孩子剑修,在那边跟随一个元婴境剑修练剑。

旁观这类练剑,并无忌讳。

陈平安就坐在城头上,远远看着,不远处还有七八个小屁孩趴在那儿吵架,刚好在争吵到底几个林君璧才能打得过一个二掌柜。

能够登上城头玩耍的孩子,其实都不简单,非富即贵,或是天生有那练剑资质的。

像妍媸巷、灵犀巷这些地方的孩子,就不会来这里,一来城池离着剑气长城太过遥远,寻常市井孩子,脚力不济;再者城头之上,剑意沉重,剑气浓郁,体魄孱弱的孩子,根本扛不住这份煎熬。这就是人生,有些人,从小如鱼得水,有些人越长大,越水深火热。

有个孩子瞧见了坐在旁边的陈平安,扯开嗓子喊道:“二掌柜,你来说说看,你是不是一只手能够打五个林君璧。你要是点个头,以后就是我元造化的朋友了!”

陈平安没有转头,只是挥挥手,示意滚蛋。

那个名字意思不算小的小屁孩,不愿死心,继续问道:“三个呢?三个总可以吧?”

陈平安笑道:“没打过,不清楚。”

元造化喊道:“那我去帮你下一封战书?就说二掌柜打算用一只手,单挑包括林君璧、严律和蒋观澄在内的所有人!”

陈平安站起身,来到那个双手叉腰的孩子身边,愣了一下,竟是个假小子,便按住她的脑袋,轻轻一拧,一脚踹在她屁股上,笑骂道:“一边去。你会写字吗?还下战书。”

元造化站稳后,恼火道:“我识字可多呢!比你学问大多了!”

陈平安笑道:“‘吹牛不打草稿’这几个字,会不会写?”

元造化说道:“会写,我偏不写。其实是你自己不会写,想要我教你吧?想得美!”

她明显是个孩子王,其余孩子们都同仇敌忾,纷纷附和元造化。

陈平安一屁股坐下,面朝北边的那座城池,手腕拧转,取出一片竹叶,吹起了一支曲子。

元造化听过之后,不以为意道:“不好听。”

其余的孩子就一起点头如小鸡啄米。

元造化见陈平安不搭话,只是双手轻轻拍打膝盖,眺望北方,她反而有些失落。城池更北,是那座商贸繁荣、鱼龙混杂的海市蜃楼。

陈平安突然笑问道:“你们觉得如今是哪十位剑仙最厉害?不用有先后顺序。”

元造化白眼道:“没有个先后顺序,那还说个屁,没意思。你自己瞎猜去吧。”

陈平安打算起身,练剑去了。如今跟师兄学剑,比较轻松,以四把飞剑抵御剑气,少死几次即可。

元造化伸出手,道:“陈平安,你要是送我一把折扇,我就跟你泄露天机。”

陈平安笑道:“算盘打得可以啊。”

元造化伸开双手,阻拦陈平安离开,眼倔强道:“赶紧的!一定得是字写得最好、最多的那把折扇!”

陈平安原本不想理会,突然记起一事,便坐回去,道:“你先讲,我看心情。”

元造化竹筒倒豆子,一鼓作气道:“老大剑仙,董三更,阿良,隐官大人,陈熙,齐廷济,左右,纳兰烧苇,老聋儿,陆芝。就这十个了!折扇拿来!”

陈平安站起身,还真从咫尺物当中拣选出一把玉竹折扇,拍在这个假小子的手掌上,道:“记得收好,值好多仙钱的。”

元造化打开折扇,挺喜欢的,只是扇面上的字有些少,她也认不得几个,便怒道:“换一把,我要字多一些的。”

陈平安按住她的小脑袋,轻轻一拧,将她的脑袋转向一旁,笑道:“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见好就收,不然小心我反悔。”

元造化合拢那把得手的折扇,藏到身后,又伸出另一只手,道:“那我再跟你买一把字数最多的折扇!”

陈平安笑问道:“钱呢?”

元造化一本正经道:“老大剑仙,董三更,阿良,隐官大人,陈熙,齐廷济,左右,纳兰烧苇,老聋儿,陆芝。从今天起,再加上一个二掌柜陈平安!这就是我们剑气长城的最强十一大剑仙!”

陈平安乐得不行,又给了她一把字数确实很多的折扇,笑眯眯道:“小丫头可以啊,能够从我这边坑走钱的,你是剑气长城头一号。”

元造化哪里会计较这种“虚名”,她这会儿两手皆有折扇,十分开心,突然用商量的语气,压低嗓音问道:“你再送我一把,字数少点没得事,我可以把你排进前十,前五都可以!”

可惜那个傻乎乎的二掌柜笑着走了。

不过走之前,他取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呵了口气,让元造化将那把字数少的折扇交给他,轻轻钤印,这才将折扇还给小丫头,把一群孩子看得面面相觑。

那个元婴境老剑仙传授剑术告一段落,在陈平安走远后,来到这帮孩子附近。

元造化正趴在墙头上,眼前摊开两把折扇,在那边使劲认着字,她当然是喜欢那把密密麻麻写满扇面的扇子,瞧着就更值钱些。

老人却弯腰打量着那把字数更少的折扇,哑然失笑。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彩云易散还复来,心如琉璃碎未碎。

前面那句,是浩然天下极其有名的诗句。后面的,狗尾续貂,都什么跟什么哦,前后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应该是那个年轻人自己胡乱编撰的。

不过到底寓意是好的,一改前句的颓然悲苦意味,只能说用心不错,仅此而已了。

老剑仙“咦”了一声,蹲下身,看着那方不太显眼的朱印,笑了起来,有点意思。印文是那“人间多离散,破镜也重圆”。

一想到元造化这丫头的身世,原本有望跻身上五境的父亲战死于南边,只剩下母女相依为命,老剑仙便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

不管怎么说,与以往那些学宫、书院的读书人,还是不太一样的。不是说那些读书人不愿做些什么,可几乎都是处处碰壁的结局,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心灰意冷,黯然返回浩然天下。

陈平安到了左右那边。

左右问道:“这么快就破境了?”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是练气士第五境了。”

左右说道:“治学修心,不可懈怠。”

大概天底下就只有左右这种师兄,不担心自己师弟境界低,反而担心破境太快。

陈平安无奈道:“有师兄盯着,我哪怕想要懈怠也不敢啊。”

左右冷笑道:“怎么不说‘哪怕想要在剑气之下多死几次也不能’?”

陈平安便知此次练剑要遭罪了。

桂花岛渡船上的桂花小娘金粟,实则是桂夫人的唯一嫡传弟子,十年前是什么境界,如今还是,毕竟瓶颈难破,所以这次跨洲渡船停靠倒悬山,桂夫人故意让她在倒悬山多散散心。此地山海相依,是一处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不但如此,桂夫人此次还给了金粟一枚谷雨钱作为零花钱,并与弟子笑言,见到那些惦念了将近小二十年的心爱物件,就莫要犹犹豫豫了。这让金粟吓了一大跳,想要拒绝,桂夫人却摆摆手,同时叮嘱了金粟一句:“刘先生与他弟子两人,都是第一次登上倒悬山,记得尽量帮衬。”

金粟也没多想。

那刘景龙与弟子白首,并没有报上师门,金粟便当作是出门游学的儒家门生与书童。

北俱芦洲是出了名的剑修如云,但是师徒二人都无佩剑在身。此次他们乘坐桂花岛远游倒悬山,因为听说是陈平安的朋友,金粟就安排他们住在早已记在陈平安名下的圭脉院子。金粟与师徒二人打交道不多,偶尔会陪着桂夫人一起去往小院做客,喝个茶什么的。金粟只知道刘景龙来自北俱芦洲,乘坐骸骨滩披麻宗渡船,一路南下,中途在大骊龙泉郡停留,然后直接到了老龙城,刚好桂花岛要去倒悬山,便住在了一直无人居住的圭脉院子。

师父桂夫人不说对方修为,金粟也懒得多问对方根脚,只视为那种见过一次便再不会碰头的寻常渡船客人。

家世如何,境界如何,为人如何,与她金粟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师父交代下来的事情,金粟不敢怠慢。

桂花岛此次停泊处,依旧是捉放亭附近,她向刘景龙介绍了捉放亭的由来,不承想那个名字古怪的少年,只是见过了道老二亲笔撰写的匾额后,便没了去小亭子凑热闹的兴致,反而是刘景龙一定要去凉亭那边站一站。金粟是无所谓,少年白首是不耐烦,只有刘景龙慢悠悠挤过人群,在人头攒动的捉放亭里边驻足许久,最后离开了倒悬山八处景点当中最没意思的小凉亭,还要抬头凝视着那块匾额,好像真能瞧出点什么门道来。这让金粟有些微微不喜,这般惺惺作态,好像还不如当年那个陈平安。

好在金粟本就是性子冷清的女子,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加上身边还站着几个关系亲近的桂花小娘,此后三天会结伴游玩,金粟想起小心翼翼藏起的那枚谷雨钱,便有了些笑意。

那个白首倒是实在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大大咧咧一路发牢骚,埋怨“姓刘的”耽误自己去那座雷泽台了。

少年不尊称刘景龙为师父,也不喊齐先生,偏偏一口一个“姓刘的”,其实挺怪。带了这么个不知尊卑、欠缺礼数的弟子一起远游山河,金粟觉得其实这个刘景龙更怪。

离开了人山人海的捉放亭,金粟按例询问刘先生是否有心仪的客栈,灵芝斋客栈风光最好,就是贵,所以许多桂花岛的熟客,一般都会住在那间鹳雀客栈,之前陈平安便是如此。只是客栈不大,位于陋巷深处,不太起眼,也不算多好的客栈,好在价格实惠。刘景龙笑着说劳烦金粟姑娘领我们去鹳雀客栈。

白首一百个不乐意了,刚要瞎嚷嚷,被刘景龙转头看了眼,少年便将跑到嘴边的言语乖乖咽回肚子,只敢腹诽。

一行到了那家果真躲在陋巷深处的鹳雀客栈,白首看着那个笑脸灿烂的年轻掌柜,总觉得自己是被人牵到猪圈挨宰的货色,所以与姓刘的在一间屋子坐下后,便开始埋怨:“姓刘的,咱们北俱芦洲的剑修到了倒悬山,不都住在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吗?住这小破地儿做啥嘛。咋地,你觊觎那几个桂花小娘的美色?”

刘景龙倒了两杯茶水,白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继续絮絮叨叨:“姓刘的,我真要与你说几句肺腑之言了,哪怕是那个最好看的金粟,姿色也不如对你痴心一片的卢仙子吧?哦,对了,春幡斋的主人,听说早年与水经山卢仙子的师祖,差点成了仙道侣,你怕有人给卢仙子通风报信,赶来倒悬山堵你的路?不会的,这位卢仙子,又不是彩雀府那位孙府主。不过要我说啊,喜欢你的女子当中,姿色,当然是卢穗最佳,性情嘛,我最喜欢孙清,大大方方的,却又有些小小的含蓄。三郎庙那位,实在是过于热情了些,眼好凶,见了你姓刘的,就跟酒鬼见着了一壶好酒似的,我一看你们俩就没戏,根本不是一路人。”

刘景龙笑道:“将来返回太徽剑宗时,要不要再走一趟龙泉郡落魄山?”

白首立即闭嘴,装聋作哑,似乎依旧觉得不稳妥,还拧着性子,客客气气给姓刘的倒了一杯茶。

么(没)得法子,白首一想到某个心狠手辣还爱装蒜的黑炭,他就头皮发麻肝儿疼。

不承想我堂堂白首大剑仙,第一次出门游历,尚未建功立业,一世英名就已经毁于一旦!

去他娘的落魄山,老子这辈子再也不去了。狗日的陈平安教出来的好徒弟!

落魄山这地儿,估摸着与他白首是八字不合,命里相克,何况一听名字就不吉利。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

刘景龙想起一些自家事,有些无奈和伤感。

此次离开北俱芦洲,既是刘景龙暂时无事,三位剑仙三次问剑太徽剑宗,他都已顺利接下,所以就想走一走浩然天下的其余八洲,而且也有祖师黄童的暗中授意,说是宗主韩槐子有令,要他立即去一趟剑气长城,有话要与他交代。刘景龙岂会不知韩槐子的用意,是有心想要让他刘景龙在相对安稳的大战间隙,赶紧走一趟剑气长城,甚至会直接将宗主之位传给他,那么随后至少百年,他就不用再想以北俱芦洲新剑仙的身份,参加剑气长城的杀妖守城。

太徽剑宗其余事,都交予韩槐子一人便足矣。

白首再不敢说那男女之事,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道:“咱们真不能去春幡斋住一住啊?我很想去亲眼瞧瞧那条葫芦藤。在山上,我与好些师弟师侄拍过胸脯,保证替他们见一见那些未来的养剑葫芦,见不着,回了太徽剑宗,我多没面子。难不成我就只能躲在翩然峰?我没面子,说到底,还不是你没面子?”

春幡斋是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

名气最大的,当然还是皑皑洲刘大财爷的那座猿猱府,纯粹是用仙钱堆出来的金山银山,猿猱府刘氏家主年轻时与那位道家大天君的恩怨,更是流传广泛的一桩笑谈。

中土洲宗修士建造的梅花园子,传闻里面有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上五境精魅。当年园主为了将那棵祖宗梅树从家乡顺利搬迁到倒悬山,就直接雇用了一整艘跨洲渡船,所耗钱财之巨,可想而知。

春幡斋,是由北俱芦洲一位失意剑仙打造而成,经常接待家乡剑修,只是斋主却从来不会抛头露面。

最后一座水精宫,是一座海上宗门仙家的别院,听说这些年靠着近水楼台,收拢了那条蛟龙沟的残余底蕴,宗门声势暴涨。

像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祖师堂掌律祖师黄童,以及之后赶赴倒悬山的浮萍剑湖宗主郦采,都曾下榻于春幡斋。春幡斋内种植有一条葫芦藤,经过一代代得道仙人的栽培,最终被春幡斋主人得了这桩天大福缘,继续以灵气持续浇灌千年之久,已经孕育出十四枚有望打造出养剑葫芦的大小葫芦,只要炼化成功,品秩皆是法宝起步,品相最好的一枚葫芦,一旦炼化成养剑葫芦,传闻是那半仙兵。

山上法宝或是半仙兵,哪怕是同一品秩的仙家重宝,也有高下之分,甚至是云泥之别。

一件半仙兵品秩的养剑葫芦,几乎可以媲美道祖当年遗留下来的养剑葫芦,故而当以仙兵视之。

那位北俱芦洲剑仙远离家乡,带着那株葫芦藤,来到此处扎根,是极其明智之举,春幡府得到倒悬山庇护,不受外界纷扰的影响。

只不过十四枚尚未彻底成熟的葫芦,最终能够炼化出一半的养剑葫芦,就已经相当不错,春幡斋就足以名动天下,挣个钵满盆盈,最关键的是还可以凭借七枚或者更多的养剑葫芦,结交至少七位剑仙。说不定凭借这些香火情,春幡斋主人,都有希望在浩然天下随便哪个洲,直接开宗立派,成为一位开山鼻祖。

所以白首才会对春幡斋如此心心念念。何况陈平安那只朱红色酒壶,竟然就是一只传说中的养剑葫芦,当初在翩然峰上,都快把少年眼馋死了。

若是自己也能与陈兄弟一般无二,拿一只养剑葫芦装酒饮酒,行走江湖多有面儿?只不过陈兄弟到底还是脸皮薄了些,没有听自己的建议,在那酒壶上刻下“养剑葫芦”四个大字。

刘景龙点头道:“会去的,先逛过了其余七处景点再说。如今外乡人想要从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极难,我们需要春幡斋打点关系和帮忙担保。”

在落魄山很是失魂落魄的白首,一听说有戏,立即还魂几分,兴高采烈道:“那你能不能帮我预订一枚春幡斋养剑葫芦?我也不要求太多,只要品秩最差最低的那枚,就当是你的收徒礼了。太徽剑宗这么大的门派,你又是玉璞境剑修了,收徒礼,可不能差了。你看我那陈兄弟,落魄山祖师堂一落成,送东送西的,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姓刘的,你好歹跟我陈兄弟学一点好吧?”

养剑葫芦这种千金难买的剑修至宝,尤其是品秩够高的养剑葫芦,剑仙都未必拥有,因为养剑葫芦这类凤毛麟角的存在,比方寸物和咫尺物的处境更加尴尬。剑修境界高了,养剑葫芦的品秩低了,反而耽误本命飞剑的温养,可能够让剑仙都瞧上眼的养剑葫芦,何等可遇不可求。

其实少年也就是瞎扯,没想到刘景龙真会答应,那个慢慢饮茶的家伙,点头道:“我开个口,试试看。成与不成,我不与你保证什么。若是听了这句话,你自己期待过高,到时候大为失望,迁怒于我,结果藏得不深,被我察觉到迹象,就是我这个师父传道有误,到时候你我一起修心。”

白首头一回不反感姓刘的如此絮叨,大喜过望,惊讶道:“姓刘的!真愿意为我开这个口?”

姓刘的,浑身的臭毛病,只有一点好,言出必行。

刘景龙反问道:“在祖师堂,你拜师,我收徒,身为传道之人,理应有一件收徒礼赠送弟子,你是太徽剑宗祖师堂嫡传剑修,拥有一件不俗的养剑葫芦,裨益大道,以堂堂正正之法养剑更快,便可以多出光阴去修心,我为何不愿意开口?我又不是强人所难,与春幡斋硬抢硬买一枚养剑葫芦。”

白首愣了一下,嘀咕道:“我这不是见你出门都不带钱的,根本就不像是个大方的人嘛。”

刘景龙笑道:“一个人大方不大方,又不只在钱财上见品性。此语在字面意思之外,关键还在‘只’字上,世间道理,走了极端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我这不是为自己开脱,是要你见我之外的所有人,遇事多想。免得你在以后的修行路上,错过一些不该错过的朋友,错交一些不该成为好友的朋友。”

白首疑惑道:“你是不是明知道春幡斋不会卖你养剑葫芦,只是借此机会,跟我唠叨这些大道理?”

刘景龙笑道:“修行之人,尤其是有道之人,光阴悠悠,只要愿意睁眼去看,能看多少回的水落石出?我用心如何,你需要问吗?我与你说,你便信吗?”

白首双手捂住脑袋,哀号道:“脑阔(壳)疼。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在落魄山,少年还是学到好些乡野俗语的。

刘景龙也不生气,笑着饮茶。

白首突然问道:“姓刘的,以后都要跟着金粟她们一起逛街啊?多没劲,这些姐姐逛起街来,比咱们修行还要不怕劳累,我怕啊!”

刘景龙说道:“老龙城符家渡船刚好也在倒悬山靠岸,桂夫人应该是担心金粟她们在倒悬山这边游玩,会有意外发生。符家子弟行事跋扈,自认家法就是城规,我们在老龙城是亲眼见过的。我们这次住在圭脉院子,跨海远游,衣食住行,一枚雪花钱都没花,总得礼尚往来。”

白首双手抱胸,说道:“这样的话,那我就多陪陪姐姐们好了。若真有符家人暗中使绊子,可别怪我展露剑仙风采了。”

刘景龙笑问道:“说说看,怎么个剑仙风采?”

披麻宗渡船在牛角山渡口停靠之前,少年也是这般信心满满,后来在落魄山台阶顶部,见着了正在嗑瓜子的一排三颗小脑袋,少年也还是觉得自己一场武斗,稳操胜券。

白首恼羞成怒道:“姓刘的,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子啊?”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有些黯然。

那个说话不着调偏能气死人的黑炭丫头,是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自己其实也算姓刘的唯一嫡传弟子。陈平安如今是练气士境界,还远远不如姓刘的。结果他在落魄山那么惨,自己没了面子,多多少少也会害得姓刘的丢了点面子。

刘景龙轻声道:“我没觉得自己的弟子不如人。”

白首涨红了脸,气呼呼道:“姓刘的,你少自作多情啊,我如今都没真心实意把你当师父!”

刘景龙正色道:“与他人争道,总是输赢皆有,与己争胜,只分赢多赢少。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取舍,白首,你觉得呢?”

少年趴在桌上,哀叹不已,真羡慕那个皮肤黑心更黑的小丫头片子,她的师父三天两头往外跑,不会在身边经常唠叨。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一件事,是那黑炭赔钱货在临别之际,竟然贼开心,说她有可能也要去一趟剑气长城见师父,关键要看种夫子何时动身。她也不管白首愿不愿意,直接帮着他做好决定了,下次双方只文斗,不武斗。

白首一想到这个,便窝火糟心。

宁姚依旧在闭关。

陈平安炼气之余,就在演武场上,放开手脚,与纳兰夜行捉对厮杀。

没有范大澈他们在场,倾力出拳出剑的陈平安,那一袭青衫,在芥子小天地之中,完全是另外一幅风景。

白嬷嬷如今习惯了在凉亭那边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姑爷就是剑气长城最俊的后生,还是那百年不出千年没有的学武才。至于修道炼气一事,急什么,姑爷一看就是个后发制人的,如今不就是五境练气士了?修行资质不比自家小姐差多少啊。

这天在铺子不远处的街巷拐角处,陈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嗑着瓜子,总算说完了那位喜好饮酒的刘剑仙的一段山水故事。

冯康乐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便问陈平安关于这位剑仙,还有没有其他的怪传。陈平安想了想,觉得可以再随便杜撰几个,便说“还有,故事一箩筐”,于是起了个头,说“那年轻剑仙夜行至一处老鸦振翅飞的荒郊古寺,点燃篝火,正要痛快饮酒,便遇上了几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带着阵阵香风,莺声燕语,衣袂翩翩,飘入了古寺。年轻剑仙一抬头,便皱眉,因为身为修道之人,凝一望,运转通,便瞧见了那些女子身后的一条条狐狸尾巴,于是年轻剑仙便痛饮了一壶酒,缓缓起身”。

说到这里,陈平安便打住,来了一句最惹人烦的“且听下回分解”。

陈平安去酒铺依旧没喝酒,主要是范大澈几个没在,其余那些酒鬼赌棍,如今对自己一个个眼不太善,再想要蹭个一碗半碗的酒水,难了。没理由啊,我是卖酒给你们喝的,又没欠你们钱。陈平安蹲在路边,吃了碗阳春面,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刘景龙,故事似乎说得不够精彩,么(没)得法子,自己终究不是真正的说书先生,已经很尽心尽力了。

陈平安倒也不是真的贪杯,只是觉得在自家地盘卖酒,竟然蹭不到半碗酒喝,不像话。这是半碗酒一碗酒的事吗?

陈平安对身边两位喝酒、吃面、夹菜都使劲瞪着自己的熟人剑修,费了不少劲,成功将两位押注输了不少仙钱的赌棍,变成了自己的托儿。作为蹭酒喝的代价,就是陈平安暗示双方,下次再有哪个王八蛋坐庄挣黑心钱,他这二掌柜,可以带着大家一起挣钱。结果两位剑修抢着要请陈平安喝酒,还不是最便宜的竹海洞天酒,最后两个穷光蛋酒鬼赌棍,非要凑钱买那五枚雪花钱一壶的,还说“二掌柜不喝,就是不赏脸,瞧不起朋友”。

陈平安放下碗筷,安安静静等待别人拎酒来,觉得有些寂寞,朋友多,想要不喝酒都难。

之前在城头上,元造化那个假小子,关于剑气长城杀力最大的十位剑仙的说法,其实与陈平安心目中的人选,出入不大。

老大剑仙,董三更,阿良,隐官大人,陈熙,齐廷济,左右,纳兰烧苇,老聋儿,陆芝。

陈清都一旦倾力出剑,杀力到底如何,从来没个确切说法,往往都只在一代代孩子们极尽浪漫色彩的言语和想象力当中。

董观瀑勾结妖族被老大剑仙亲手斩杀一事,让董家在剑气长城有些伤元气,所以董三更这些年好像极少露面,上次为太徽剑宗剑仙黄童送行,算是破例。

阿良早已不在剑气长城,戴着斗笠,悬佩竹刀,后来从魏晋那边骗了一头毛驴,一枚银白养剑葫芦,然后与身边跟着一个红棉袄小姑娘的草鞋少年,就那样相逢了。

隐官大人,战力高不高,显而易见。唯一的疑惑,在于隐官大人的战力巅峰,到底有多高,因为至今还没有人见识过隐官大人的本命飞剑,无论是在宁府,还是在酒铺,至少陈平安不曾听说过。即便有酒客提及隐官大人,如果细心,便会发现,隐官大人好像是剑气长城最不像剑修的一位剑仙。

陈熙是陈氏当代家主,但是在老大剑仙面前,从来抬不起头。哪怕剑气长城上那个“陈”字,是陈熙刻下的,但在陈清都面前,好像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陈氏子弟,是剑气长城所有大姓豪门当中,最不喜欢跑去城头的一拨人。

齐廷济,陈平安第一次赶来剑气长城,在城头上练拳,见过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轻”剑仙,便是齐家家主。

左右,自己的大师兄,不用多说。

纳兰烧苇,闭关许久。纳兰在剑气长城是一等一的大姓,只是纳兰烧苇实在太久没有现身,才使得纳兰家族略显沉寂。至于纳兰夜行是不是纳兰家族一员,陈平安没有问过,也不会去刻意探究。人生在世,质疑事事,可总得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得是心中的天经地义。

老聋儿,正是那个传闻妖族出身的老剑修,管着那座关押许多头大妖的牢狱。

陆芝,如今差不多已经被人遗忘她那浩然天下的野修身份,金丹境界就赶来剑气长城,一步步破境。每次守城,必然死战,战功彪炳。

董不得与叠嶂心中最往之人,便是陆芝。

阿良曾经找她喝过酒,说过一句好玩的言语,“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灵”,不知怎么就流传开来了。

阿良喝酒的时候,信誓旦旦,否认是自己传出去的,还拍桌子怒骂:“也不知道是哪个剑仙,太不要脸了,竟然偷听我与陆芝的对话!这种私底下与姑娘家家说的悄悄话,是可以随便流传散布的吗?哪怕这句话说得极有学问,极有嚼头,极有风范,又如何?征得我阿良与陆姑娘的同意了吗?”

陈平安喝着不花钱的酒,怡然自得,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在元造化心目中排在第十一,也不差了。

有酒鬼随口问道:“二掌柜,听说你有个北俱芦洲的剑仙朋友,斩妖除魔的本事不小,喝酒本事更大?”

陈平安伸手揉了揉下巴,认真思量一番,点头道:“你们加一起都打不过他吧。”

自然没人相信。

张嘉贞在闹哄哄的喧嚣中,看着那个怔怔出的陈先生。好像这一刻,陈先生是想要与那人喝酒了?

陈平安笑了起来,转头望向小街,憧憬一幅画面——刘景龙与曹晴朗并肩而行。

陈平安为之痛饮一碗酒,拿起碗筷和酒壶,站起身,朗声道:“诸位剑仙,今天的酒水……”

所有酒客瞬间沉默。

咋地,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二掌柜要请客?

不料那家伙笑道:“记得结账!”

此后三天,姓刘的果然耐着性子,陪着金粟那几个桂花小娘,一起逛完了所有倒悬山形胜之地。白首对上香楼、灵芝斋都没啥兴趣,哪怕是那座悬挂众多剑仙挂像的敬剑阁,也没太多感触,归根结底,还是少年尚未真正将自己视为一名剑修。白首还是对雷泽台最向往,噼里啪啦、电闪雷鸣的,瞅着就得劲,听说中土洲那位女子武,前不久就在这儿炼剑来着。那些姐姐在雷泽台,纯粹是照顾少年的感受,才稍稍多逗留了些时分,然后转去了麋鹿崖,便立即莺莺燕燕叽叽喳喳起来。麋鹿崖山脚,有那一整条街的铺子,脂粉气重得很,哪怕是相对稳重的金粟,到了大大小小的铺子那边,也要管不住钱袋子了,看得白首直翻白眼,女人啊。

刘景龙一直慢悠悠跟在最后,仔细打量各处景点,哪怕是麋鹿崖山脚的店铺,逛起来也一样很认真,偶尔还帮着桂花小娘掌掌眼。

白首算是看出来了,至少有两个桂花小娘,对姓刘的有想法,与他言语的时候,嗓音格外柔糯,眼格外专注。

白首就了怪了,她们又不知道姓刘的是谁,不清楚什么太徽剑宗,更不知道什么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怎么看都只是个没啥钱的迂腐书生,怎么就这么猪油蒙心喜欢上了?这姓刘的,本命飞剑的本命通,该不会就是让女子犯痴吧?如果真是,白首倒是觉得可以与他用心学习剑术了。

不管如何,终究没有意外发生。

刘景龙也不会与少年明言,其实先后有两拨人鬼祟跟踪,却都被自己吓退了。一次是自己流露出金丹境剑修的气息,但暗中之人犹不死心,随后又有一位老者现身,刘景龙便只好再加一境,作为待客之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首看似抱着双臂,不厌其烦地跟在她们身边,后来还要帮着她们拎东西,实则身为太徽剑宗祖师堂嫡传,却更像是早年的割鹿山刺客,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动静。

刘景龙其实有些欣慰。

诸多本心,细微体现。

符家人,反正注定在他刘景龙跟前掀不起风浪,那么白首是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全然不在意,优哉游哉,挑三拣四,或是满腹牢骚,逛遍倒悬山?

即便是自家的太徽剑宗,又有多少嫡传弟子,拜师之后,心性微妙转变而不自知?言行举止,看似如常,恭谨依旧,恪守规矩,实则处处是心路偏差的细微痕迹。一着不慎,长久以往,人生便去往别处。刘景龙在自家太徽剑宗和翩然峰修行之余,也会尽量帮着同门晚辈们守住清澈本心,只是某些涉及大道根本,依旧无法多说多做什么。

所以刘景龙不太喜欢“仙种”和“先天剑坯”这两个说法。

金粟她们满载而归,人人心满意足,返回桂花岛。这趟短暂游历后,饶是金粟,也对刘景龙的印象改观许多,离别之际,诚心道谢。

刘景龙将她们一路送到捉放亭,这才带着白首去鹳雀客栈结账,打算去春幡斋那边住下。

回了客栈,少年幸灾乐祸了个半死。因为客栈里,站着一位熟悉的女子,姿容极美,正是水经山仙子卢穗,北俱芦洲年轻十人当中的第八位,被誉为与太徽剑宗刘景龙最般配的仙眷侣。

卢穗柔声道:“景龙,春幡斋那边听说你与白首已经到了倒悬山三天,就让我来催促你。我已经帮忙结账了,不会怪我吧?”

刘景龙心中无奈,笑着摇头,好像说了句“怪或不怪,都是个错,那就干脆不说话了”。

每当这种时候,刘景龙便有些想念陈平安。

客栈掌柜很是怪,春幡斋亲自来请?这个年纪不大的青衫外乡人,架子有点大啊?

春幡斋、猿猱府这些眼高于顶的著名私宅,一般情况下,不是上五境修士领衔的队伍,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刘景龙与客栈掌柜笑着道别。

年轻掌柜趴在柜台上,笑着点头。他觉得自己一个小客栈的屁大掌柜,也无须与这般仙中人太客气,反正注定大献殷勤也高攀不上,何况他也不乐意与人低头哈腰,挣点小钱,日子安稳,不去多想。偶尔能够见到陈平安、刘景龙这样浑身云遮雾绕的年轻人,不也很好?说不定他们以后名气大了,鹳雀客栈的生意就跟着水涨船高。只不过想要在藏龙卧蛟的倒悬山有点名气,却也不容易就是了。

到春幡斋之前,一路上都是白首在与卢穗热络闲聊。白首对水经山很向往,那边的漂亮姐姐很多。少年其实不花心,只是喜欢女子喜欢自己而已。

卢穗显然也比平日里那个冷冷清清、一心问道的卢仙子,言语更多。

白首大为惋惜,替卢仙子很是打抱不平。姓刘的竟然连这样的都不喜欢,活该打光棍,被那云上城徐杏酒两次往死里灌酒。

春幡斋的主人,破天荒现身,亲自款待刘景龙。卢穗在一旁为两位年龄悬殊的剑仙煮茶,少年白首有些局促不安。

不知为何,白首对太徽剑宗没什么敬畏,对姓刘的更是不怕,可上次见到了掌律祖师剑仙黄童后,白首便开始慌张起来。

其实这次远游剑气长城,要见宗主韩槐子,白首更怕。

这会儿见到了与自己师父相对而坐的春幡斋邵云岩,白首同样浑身不自在。

到底是一位传说中的剑仙啊,能够在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站在山巅的大人物啊。

至于为何自己师父也是剑仙,朝夕相处,自己称呼他一口一个姓刘的,白首却完全没这份担惊受怕?少年从未深思。

眼前的师父,在金粟那些桂花岛小修士面前如何,到了春幡斋见着了剑仙主人,好像还是如何。

看着云淡风轻的师父,白首双手接过卢穗笑着递来的一杯茶,低头饮茶,便渐渐心静下来。

刘景龙提及预订养剑葫芦一事,邵云岩笑着点头答应下来,还给了一个极为公道的价格。刘景龙道谢。

白首听着谷雨钱之前那个数字,当场额头冒汗。

邵云岩说道:“买卖之外。太徽剑宗不欠我人情,只是刘道友你却欠了我一个人情。实话实说,假定十四枚葫芦,最终炼化成功七枚养剑葫芦,在这千年之内,皆是早有预定,不可悔改,那么只有先前其中一人,无法按约购买了,刘道友才有机会开口,我才敢点头答应。千年之内,偿还人情,只需出剑一次即可。而且刘道友大可放心,出剑必然占理,绝不会让刘道友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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